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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 正版图书 吴亮 9787020118069.
- 产品名称:朝霞
- 是否是套装:否
- 书名:朝霞
- 定价:48.00元
- 出版社名称:人民文学出版社
- 出版时间:2016年8月
- 作者:吴亮
- 作者地区:中国大陆
- 开本:32开
- 书名:朝霞



书名: | 朝霞 | ||
作者: | 吴亮 | 开本: | |
定价: | 48 | 页数: | |
现价: | 见顶部 | 出版时间 | 2016-08 |
书号: | 9787020118069 | 印刷时间: | |
出版社: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版次: | |
商品类型: | 正版图书 | 印次: |



邦斯舅舅回到溧阳路麦加里的那年已经六十五岁了,自然博物馆派人看望他,邦斯舅舅没有发脾气,二十七年前将他送进青海共和县劳改农场的那些干部和同事,基本全都办了退休,据说文化大革命中也死了好几个了,邦斯舅舅为他们开门,不说话,褪下酱红色绒线帽,拿在手里来回地折叠,一折二,再对折,然后复原,用他的大手掌抚平,重新一折二,再对折,就是不给那一男一女让座倒茶,把他们堵在门口说话,后来邦斯舅舅对他外甥讲青海劳改故事,外甥发现舅舅手里在折一张糖果纸,一折二,再对折……一九八四年是邦斯舅舅最逍遥自在的一年,但是因为他终于回到了上海,失去了下一个目标,天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他明显变迟钝了。
邦斯舅舅终于回来了,他头发日见稀疏,天天戴顶酱红色绒线帽,搬个小凳子坐在窗前太阳底下,鼻子与两颊晒得通红,太阳光线移动,他也拿起小凳子跟着移动,遇到没有太阳的天气,邦斯舅舅就会坐着不动,长久地陷于沉思,他的母亲建议邦斯舅舅陪朱莉去虹口公园走走,两个人一起晒太阳,朱莉说,医生讲她不能晒太阳,不然面孔脖子会起疱疹,医院诊断她患了一种奇怪的血液病,目前查不出原因,只能待在家里安静地陪邦斯舅舅。
问我何心,百感闲宿东流去,误秋风迟日尘满天,如果不是有了摄影术,这四位亭亭玉立的舞女又有谁晓得,其中最矮那个是朱莉,昙花一现的微笑,快乐,矜持,含蓄地卖弄风情,这张照片摄于何时何地?
丝雨织红,苔阶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多少个暮春多少个雨季,多少个长夜寂寞碎人心,瞧瞧她们身着旗袍早已化为朽土,朱莉朱莉你在哪里,让我们再一次好好端详你们的打扮与容颜,三位皆旗袍,惟幼小朱莉黑裙,朱莉长裙袒胸,耀眼,一层如蝉翼般的纱——手臂交叠,略显斯文收敛,知书达理,然腰胯腿腹之玲珑曲线蜿蜒而下,光芒掩不住,正所谓:荷裳羽被,问那夜今宵谁与盖鸳鸯?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句话太平常,这里可能真没有故事发生,前面的话还没说完,再继续,“如此彻底,如此纯粹和干脆地什么也没,对我们的能力和大小再合适不过——以致不需要枚举。什么也没,除了别期望普通里会出现什么……”
一句简单套话就可以勾起悬念:我们之间……和“我们之间”,就像一个诗人分析另一个诗人,他谦卑地说他只想“取悦一个影子”。
他头一次看到朱莉是在一九七〇年冬天,她跟着邦斯舅舅鸿兴路搭乘旧兮兮的2路有轨电车,叮叮八仙桥下车,慢吞吞两个人谈谈讲讲走到妇女用品商店转角,给宋老师买了一件绒线马甲,朱莉说,十四年没有到淮海路荡马路了,邦斯舅舅说不会吧,淮海路最闹猛,上海女人不可能不兜淮海路,朱莉说,闹猛啥,橱窗贴满大字报,啥人有心想荡马路,邦斯舅舅说,我去了青海以后的几年,你会不来淮海路?朱莉说,多讲的,我是讲我们两个人,十四年没有兜淮海路了,邦斯舅舅说,这个我晓得,那个时候应该叫霞飞路,朱莉说,要叫淮海路。后来听父亲说,邦斯舅舅的死穴就是虚荣心太强,回上海第一天就要紧寻朱莉,母亲说,他们一直通信的,父亲说,藕断丝连,害人,老四一辈子回不来,这个朱莉看不出,娇滴滴,还要铁心跟老四,母亲说,前世欠的。
父亲说的“老四”,就是邦斯舅舅。
原罪——亚当夏娃被赶出伊甸园,这个故事他以前一直不能理解,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询问,我们经历过,是见证,革命是美好的,战争也是美好的,甚至战争比革命更美好,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其实政治也是流血的,大楼洗劫一空,焚烧古董,捣毁图书馆,墓园破败,校园荒芜,教堂被掏尽了内脏,这等于证明了我们统统被赶出来了,被赶出来,是因为我们已经堕落,还是因为被赶出来,我们才开始堕落,越来越堕落?
上床前念念有词,支离破碎的语词脱落为标签,荒诞喜剧与道德剧的不同之处,前者不需要逻辑,或类似无视那些明确的三段论,譬如黑太阳,教皇,小丑,流氓凯旋,古板的风流寡妇,何处下手,制服者,沉默与枯萎,对于这个种族,是否还有别的走向?我们这些无数次在想象中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永不休战的日常中的战争状态,骚乱死亡者照片被处决者照片就义者照片还有自杀者照片,为什么喜欢红色因为血是红的祭坛是红的战友的血和敌人的血是红的新生儿是红的光荣与恐怖是红的太阳也是红的,“进入太阳的红金夜,太阳之火!死于太阳,进入太阳!”他到了很久以后才读到哈里的这首诗,黑暗里,他笑得如此狰狞。
不是拒绝历史难题,而是无力谈论历史难题,甚至不相信有可能为自由谈论历史铺平道路,反讽,戏仿,怀疑,申诉,揭露乃至不屈不挠地抗议与否定,都试过了无数次,哗啦啦哗啦啦,不讨论,装作看不见,拖延,模糊是非,够好的了,他最烦那些喋喋不休的理论,一个既定目标,一套清晰的计划,一组区分好坏善恶的标准,自上而下推动的运动,一个接一个的形式,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似乎为了获得某种效果,使这个庞大机器运转正常,还不仅如此。



